发布时间:2011-09-12 来源:未知
读他的自白,气消之后还难免为他不平,因为我们从中还听到了他痛苦的呻吟与嘶哑的呐喊:要知道,"如果我是他人不幸的原因,那么自己的不幸也许不亚于他人......"一是"离开父母的庇佑 后就玩命般地受用金钱所能得到的各种享乐",这腐蚀了他的心灵;二是"任何人都不对我加以爱抚,一圈人都对我侮辱贬斥:我就怀恨在心".他曾想奋力读书,奈何"无论荣誉,还是幸福,一点也不取决于学问","只要机灵乖巧就行"......好一个腐朽堕落,善恶不分的世界!"于是我就感到百无聊赖!"人之初的一个好端端的孩子,就这样变成了"心灵残废者"!
难能可贵的是,历尽磨难,主人公的人性并未完全泯灭,他内心的善与恶,美与丑还在激烈斗争:心灵的一半"死了",另一半还在"颠动",还活着.所以"我的躯体中有两个并存的人:一个完全体现了'人,字的含意.另一个则在思考.判断着这个人".一个是"心灵残废者",另一个则在对他的行为进行反省.一次又一次的"抚心自问",难以计数的"我何苦要"一类的追悔,"能怪她们吗"的自责,"对她们是一种蹩脚的安慰"的歉疚,"仅仅是出于一己之私"的自我批判,自我鞭笞......他像个一丝不苟的解剖师一样,不放过自己心灵的任何一个角落,像一个执法如山的法官一样,铁面无私地审判着自己的所作所为,乃至自己整整一代人的行为.试想毕巧林周围的人们,有谁做过这些"抚心自问"?从这一点讲,他比周围的人都要高出一头,无愧为英雄.何况,平心而论,他也并非一概无情.他不是在贝拉病床前长跪不起,一再吻她冰凉的嘴唇吗?她死后他不一病数月吗?决斗场上,他不还有心为对手网开一面吗?甚至,那些对他谋财害命的走私者,他不还因打搅他们"宁静的生活"而愧疚吗?愧疚,愧疚......且常有过激失实之词.如骂自己"扮演了刽子手或是叛徒这种卑鄙下贱的角色","如同刑场上的刑具"残忍而麻木等.这使人想起哈姆雷特的自白中,责骂自己是个"蠢才".没有心肝的"怯汉","糊涂颟顸的家伙",等等.这里对自己责之愈重,可见痛之愈切;而痛之愈切,对社会环境的批判也就愈加有力.因为,如毕巧林所说:"我的心灵让上流社会给毁了."他敲打是自己,震及的则是他所处的那个社会,不是吗?
他的自白,反映出他对自己的行为,对人生,对社会等方方面面的问题的苦思冥想,自己磕磕碰碰,跌跌撞撞的摸索.这不仅使他的形象高于周围的人们,而且也高于他的先驱......多余的人奥涅金,因为奥涅金沉于苦闷无聊而少探求思索.另外,毕巧林的自白中,有凿凿往事的回忆,有富于哲理的概括分析,也有海阔天空的联翩浮想.思考所及,有时远至天体三光,久至古代先哲,漫无际涯,时无起迄,足见思想之深远,视野之开阔,思维之敏捷,而那些海市蜃楼般的幻境的构思与描绘,则足见他的富于幻想与感情的细腻.难怪研究莱蒙托夫的专家C.伊凡诺夫说:"毕巧林也许是十九世纪前半期俄罗斯文学中最聪明.最博学的主人公".他表现出来的这些天赋,同样使他高出周围的人们.这些紧张复杂的自白.心理分析的分量这么大,运用得这么成功,在刻画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塑造主人公的形象方面所起的作用这么重要,显示出莱蒙托夫在心理分析方面取得的俄罗斯文学中前所未有的成就,这使他成为托尔斯泰心理分析方面的先驱.
正如文学批评家别林斯基说的,"《当代英雄》属于纯正艺术才具有的那样一种现象:作为文学的新鲜事令人注目和欣喜的同时,变成了一笔雄厚的文学资金,随着时日推移而利息越来越多."小说初版到现在一百五十多年过去了,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是我们在欣赏这部世界文学名著的审美价值的同时,仍能从中得到不少教益与启迪.斗转星移,受益者愈众,"利息"积累愈多.不是吗?
译之匆匆,疏漏错讹,敬请指教.
吕绍宗
一九九四年六月二十六日于北京